卑鄙的圣人:曹操.第10部,大结局_第十一章(4 / 8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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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曹丕如是做了场噩梦,跌坐于榻,自言自语着:“怎么回事……究竟怎么回事……”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,三个月前父亲还拉着他手悉心嘱托,神情和蔼之至。可就是这短短的三个月间,竟然又变了,这究竟为什么?难道有人暗中进谗?即便如此,父亲也不会想出这等馊主意,诸子各领其事岂不是要步齐桓公五子争位的后尘?这不但危害曹丕,也危害着曹魏社稷啊!父亲究竟怎么想的?
  刘慈见他不悟,叹道:“年迈人喜怒无常,不可以常理揣度。”这话够客气,言下之意——你别想了,想也没用,你们老爷子糊涂了。
  刘肇道:“恕在下直言,大王实不该亲征。他自出兵之日便感不适,这两个月行军缓慢固因南阳之乱,也因大王身体欠佳踌躇不定,兵过洛阳竟耽误了十天之久。大王如此老病,又不见太子之面,绝非社稷之福。黄门侍郎丁廙乃丁仪之弟,随侍在侧,屡赞临淄侯之德;又有孔桂一唱一和。虽说众臣仗义谏言,可万一哪天大王一时糊涂,恐太子追恨不及也!”他这话不是危言耸听,这次的事明摆着,若非众臣拦下,这道令传出去非乱了不可。
  刘慈又补充道:“太子以为置身事外便可保无恙?我在邺城窥伺丁仪多日,他日日向下僚抱怨太子嬉戏无度,每隔三五日便派人往军中给他兄弟送信,近来还偷偷拜谒鄢陵侯,这都对太子不利啊!”
  曹丕更觉悚然——曹植已吓缩手,曹彰的野心却好像不小;丁仪是自己死对头,若由他穿针引线,两股绳拧到一起,又有孔桂、丁廙之辈从中谗害,当真难以招架。
  “我要去长安面见父王!”曹丕方寸已乱。
  “不可!”刘肇见他神色惊惧,抛出筹谋已久的说辞,“太子若往伺候,则舍留守之重任,恐亦招大王不满,况留临淄侯、鄢陵侯在京也是祸患……”
  刘慈又道:“但是太子若久不与大王见面,阴险之人从中进谗,太子也有失宠之危!”左右行不通。
  曹丕也渐渐沉住气了,思索片刻道:“好在我是太子,无论风吹浪打坐稳这位子最重要。局势稳对我有利,局势乱则对子文、子建有利。父王身边虽有小人作祟,但老成谋国之臣不会置之不理,所虑者乃是我与父王相距甚远,一者消息不灵,二者日久恐生变,相隔路远难以应对,到时候想稳也未必能稳住。”
  刘肇、刘慈等的就是他这番判断,立时再次拜倒:“若太子不弃,我等愿窥伺军中之事密报太子,以助太子临机决断!”他俩可吸取了卢洪、赵达的教训。若想最后有个好归宿,非但不能内讧,还得看清以后的路。校事得罪人太多,现在魏王老了,再忠心给他卖命也是白惹一身臊,不如把安危系在继承人身上,眼下太子有难,若能帮他渡过难关,莫说有利可图,能保证新君临朝不拿他们开刀立威就很知足了——鹰犬的主子不是某个人,而是权力;当权力开始过渡时,爪牙鹰犬也就随之过渡,即便曹操这等强势人物也无法左右这一点。
  曹丕焉能看不穿这两人的意图,但此时正需要他们协助,忙一口应下:“好!你二人若能为我办事,日后就是佐命功臣!”说罢竟起身给他俩作了一揖。
  “不敢不敢。”刘肇连忙摆手,“太子放宽心,军中之事在下一力承担,大王与丁廙若有丝毫举动,在下一定尽快传书告知。”
  刘慈也忙表态:“丁仪与临淄侯、鄢陵侯之事便交与我,我定将他们一切图谋查得水落石出!”
  “好,我信得过你们。”曹丕走到门口高声喊嚷,“朱铄,取十锭金子来!”钱压奴辈手,跟小人打交道不单要许以前程,多少还得出点儿血,防的是他们眼光浅,遇着点儿眼前实惠就变节。
  朱铄虽不知是福是祸,但见他俩来就着手准备财货了,闻听招呼立时就送来了。刘肇尚知矜持;刘慈却没多高眼光,一见黄澄澄的金子,眉开眼笑:“给太子办事,怎能收取财货?这……不合适吧?”话这么说,眼珠却盯着金锭不忍移开。
  “立功受赏理所应当。”曹丕不由分说,把金子塞入他俩手中,“本该多备财宝赏赐你们,但深更半夜你们从我府出去,万一让人瞅见也不好。收着收着!”
  “多谢……太子!”刘慈一高兴,差点儿错叫成“大王”。
  “既然如此,在下谢太子赏赐。”刘肇也收了,施礼道,“属下奉差来京,明天一早还要赶回长安,就此别过。太子万放宽心。”
  曹丕亲送二校事出府,却恐人看见没敢挑灯,眼望这俩鬼鬼祟祟的家伙消失在夜幕中,不禁长出一口气——他的境况就如同这无边的黑暗,何时才能出头?十多年了,从一介公子到五官将,再到太子,地位上去了,处境却从未改变,仍是朝不保夕如履薄冰。目睹了这么一份荒谬的手令,他都不敢想象,父亲现在会是怎样一种状态。有时曹丕甚至会冒出一丝邪恶念头,盼父亲快点儿死!
  倒不是他有多怨恨父亲,只是给曹孟德当儿子,实在太累了……
  一误再误
  人的衰老总要经历一个漫长过程,一过五十岁渐有体会,刚开始是一年不如一年,继而是一月不如一月,再后来一天不如一天。曹操对这种体会愈来愈深了,虽然有李珰之时时帮他调养,但治病治不了命,衰老是无可抗拒的。早晨一睁眼就胸闷气短、肩膀酸痛,两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,这样的折磨周而复始每天如是,在邺城还算好办,实在不舒服大不了往铜雀台上一歇,在军中却没法休息好。
  虽然他仍在坚持,但已不得不承认,自己已不适应战争了;出兵之前还抱定最后一搏的想法,可几个月下来,本来坚定的决心渐渐动摇。他精力日渐不济,起兵之日击鼓受了点儿累,竟一路没缓过来,汉中蜀道之难他是很清楚的,现在凭这副病躯翻山越岭实在有些力不从心;再者他人虽离开邺城,心思却丝毫不曾离开,择陵那天说的话余音未息,他却早已忘得干干净净,既怕国中再生变故,又不愿曹丕权柄过重。
  就在这种矛盾心情驱使下,数万曹军成了一条懒洋洋的大虫,在北方大地上缓慢蠕动,折腾了将近三个月才爬到长安,与杜袭会合。可即便到达长安,远征之路也只是一半,正当曹操养精蓄锐准备走另一半的时候南阳叛乱爆发了。好在西面还算顺利,刘备企图绕至曹军后方,切断关中至汉中的咽喉要道,却被徐晃伏击于马鸣阁道,蜀军折兵近万损失惨重,汉中暂无危险。曹操再次中止进军计划,派立义将军庞德率领本部人马赶往宛城协助平叛,他自己则驻军长安,以防平叛之事不顺。
  南阳叛乱远比预想的要严重,百姓苦于劳役已久,侯音在宛城一竖反旗,各县纷纷响应,一时反声四起。曹仁、庞德、东里衮各率兵马东剿西剿,忙了整整两个月,直至建安二十四年(公元219年)正月,终于攻克宛城,擒杀侯音,这场叛乱才算平息。不过当曹仁的捷报送到长安之时,可把群臣吓得不轻……
  “屠城?曹仁把宛城军民百姓全杀光啦!”
  须知现在不是二十年前了,屠城之事固然何时都属残暴之举,但当初刚刚起兵,杀人立威未尝不是一剂猛药。如今局势不同,侯音、卫开虽是叛将,但南阳百姓却是苦于劳役才举反旗的,况且一城之中并非尽是叛党,官逼民反最后还要不分青红一律诛戮,不但有损曹魏形象,也是巨大损失——汉室之民说到底也是曹魏之民,数万条性命意味着数万农夫、数万户租税啊!
  曹操却显得满不在乎,歪在帅案边,揉着隐隐作痛的额头:“乱世重典乃是常理,一干叛党有何可恕?该杀,杀得对。”
  群臣暗暗咋舌——荆州诸郡唯南阳尽在曹魏掌握,是对抗孙刘的前沿重地,此间百姓安抚还安抚不过来,反而挥刀屠戮,对稳固襄樊绝非好事。可是面对烦乱易怒的大王,谁也不敢作仗马之鸣,隔了半晌长史陈矫才道:“既然南阳之事已定,我军该考虑尽快增援汉中。”
  曹操却道:“各县叛乱余党尚未肃清,寡人下令关中各部齐聚长安听候调遣,有几支队伍至今未至,出兵之事再等几日。”昔日曹氏平定关中并非仅凭借武力,很大程度上是钟繇、裴茂等人安抚的结果,虽因马超、韩遂之叛粉碎了一些割据,但大部分小势力是主动投诚的,曹操也没剥夺他们的兵马。此番他召集各部不仅是为了增兵汉中,也是鉴于前番耿纪、韦晃之叛,诛戮关中士人甚多,要对这些领兵之人加以安抚。不过就在督促平叛的这段日子里他已接见姜叙、杨秋、梁宽等部,剩下的也只是不打紧的小头目,以此为辞推延出兵显然是托辞。其实这两个月来他在长安歇懒了,心中萌生一丝侥幸,平灭刘备不奢望了,倘若夏侯渊等人能击退刘备保住汉中,他就无需劳苦奔波,坐镇长安捞个退敌而归的名义就够了,而且徐晃在马鸣道的胜利更助长了他这想法。 ↑返回顶部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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